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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卷 腐土化血肉,潛龍待沖天 第270章 我背後就是上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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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肆還真不缺銀子,甚至都不必去搜刮三江票行和三江投資裏那些滿清官員投的銀子,為了樹立三江票行和三江投資的商譽,他也不會去搜刮。

廣東一省藩庫今年準備撥解到戶部的銀子有八九十萬兩,這部分銀子李肆笑納了。粵商總會的義捐總數有了七八十萬兩,加上粵商總會新納一大批會員,會費銀子如瀑布一般流下,李肆未來一年的軍費都已經到了手。

這就是聚合工商資本為造反路線的一大好處,歷代造反者大多還要為糧草頭疼,而李肆已經富得廣撒訂單,為自己的軍隊換新制服新裝具。

但銀子也不是萬能的,就軍事而言,李肆還缺太多東西。

火藥暫時不缺,除開之前的儲備,又在廣州、肇慶和惠州等地得了綠營的硫磺硝石庫,雖然要重新提純調配,才能造出符合標準的火藥,但也只是個工作量問題。火藥原料的穩定供應還沒解決,保證未來一年的需要還不成問題。

缺的是槍炮,佛山制造局開足馬力在生產火炮,火槍的制造都分包給了佛山和韶州鐵坊,由佛山制造局負責鉆磨槍膛,質量肯定會比原產貨下降,可跟綠營鳥槍比,卻還是強得太多。按鉆磨槍管的水床產能計算,每月能造三千枝火槍,如果清兵三個月就大兵壓境,李肆的兩萬陸軍,還缺三分之一的火槍。

負責軍需的田大由提出了臨時的替代方案,之前已經打敗了四五萬綠營,廣州一戰又打敗了上萬旗人,繳獲鳥槍無數。從中挑選質量還過得去的,改裝為燧發槍,可以勉強湊數。改裝工作只涉及機械和木工,跟槍管無關,這樣就能動員起廣東其他工匠,最多兩個月,就能讓李肆的三個軍兩萬人全員火槍化。

只是這些鳥槍,槍管大多是用麻繩固定在槍身上,很難裝上扣環式槍刺,田大由也有解決辦法,改用鐵箍加強,槍刺也直接套在槍口上!反正用這些改裝火槍的兵也不是主力,不會有太多直面肉搏的機會。

兩層替代方案一上,李肆擴建的軍隊,平均戰力急速下滑。

這就引出李肆又一項缺乏的東西:軍官。

他不敢把以前的老司衛全散開當軍官,新編的三個軍裏,白城營、連瑤營和青浦營都保留著三分之二的老班底,只補充三分之一新兵。用放出去的三分之一司衛當架子,組建其他新部隊。

基層軍官不太缺,缺的是翼長以上的中層軍官。

“廣州軍標的綠營官佐,還有一些巡丁吏目應該能信任吧……”

天王府的參議們提出了解決方案,但說這話的底氣明顯不足。盡管軍標和巡丁在李肆占領廣州城時立下了大功,但不管是信任度,還是軍事技能,都還不足以讓李肆放手用他們。

“現在還有一些時間,先看看咱們的老司衛裏能出來多少人,黃埔講武學堂的工作,就由……”

李肆本是想讓範晉負責,可範晉必須得緊盯新兵的軍心,軍法為骨,天刑社和聖武會為血肉,三方面的事加起來,範晉再沒多餘精力。

最終李肆嘆氣,只好給嚴三娘的“三軍總教頭”一職上再加了個“黃埔講武學堂教務總監”的頭銜,範晉兼任軍法總監,原本的兩總監制在黃埔講武學堂回歸。

他不得不用嚴三娘,青田司衛的基礎軍事技能,就是她在當教導總監的時候,一招一式提煉成正規教範的。她也很熟悉基層軍事指揮科目,不把這個媳婦用起來,還真是因私廢公了。

黃埔講武學堂就是以前青田司衛軍學的擴建版本,目的是培養基層指揮官,同時也開辦短訓班,把之前火線提拔的一些指揮官回爐重煉,這是李肆的軍事根本,他自己任學堂山長。

身負重任的嚴三娘如脫籠小鳥,興奮不已,李肆卻是內心糾結,這也顯露出他這個造反集團一直以來的嚴重缺陷,崛起時間太短,人才太少。

不僅在軍事上缺人,地方政務也缺人。雖然李肆告諭四府兩廳,原任官員各安其職,願為他效勞的,他絕不虧待,可幾乎沒一人留任。原因很簡單,士農工商,工商被李肆帶著跑了,農這一部分,李肆沒動,既然沒什麽變化,農人也懶得關心李肆跟朝廷誰贏誰輸,埋頭種田抱媳婦生兒子。可士這一部分,他們的根在滿清朝廷,李肆一反,能跑的全跑了,跑不掉的也不可能跟李肆合作。

幸虧以前青田公司為了周旋官場,公關部的建設格外用心,四府兩廳之下,每個縣不僅有工商師爺,還有對應的公關專員。這時候搖身一變,將滿清官員的工作接下,還能勉強維持,各縣的吏員們態度不一,但迫於李肆的兵威,也不敢明面作亂,大局還能配合。

可這個倉促湊起來的政務局面,也就只能勉強實現李肆穩定秩序的目標,至於什麽錢糧賦稅等方面的政府職能,就要大打折扣。

李肆不缺銀子,但他沒腦抽到大筆一揮,學某些“先進穿越者”那樣,直接免掉錢糧賦稅。賦稅的意義不僅是國庫收入,還是一套組織方式,政府需要借助這套組織方式,來實現對社會的管控。在這個時代,不收錢糧賦稅,就不能接觸到社會底層,更提不上推動社會發展。

因此這錢糧賦稅,必須得收,要怎麽改,必須在切實掌握之後才能考慮。現在的目標是要完完本本將滿清朝廷對社會的控制接收過來,足額的錢糧賦稅是其中一個很重要的指標。

幾百年後,技術進步,商業興盛,可以通過商業工具,比如銀行信貸來組織社會資源,但這個時代,還只能靠黑社會收保護費的方式,直接以人工作業。歷代王朝的地方官員,其實質是中央政府的稅務代理人,他所履行的其他職責,不過是為名正言順收保護費而裹上的表皮。

這層表皮就是讀書人所謂的“法統”,地方官要斷獄息訟,要扶農興教,本質是在向社會底層傳遞這樣一個契約,我身後的朝廷,是應上天之命而立的,代表了上天之下,普羅大眾的利益。

李肆崛起,趕跑了清廷的地方官,這就涉及到換了一個立約人的問題,如果沒有讀書人跟著出來解釋,所謂的“人心”就沒有根基。

段宏時要著手解決的就是這個問題,為此他沒有擔當天王府任何官職,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在行事,但就白城學院的三百個學生跑了一半的情形來看,形勢也不是很樂觀。

“咱們抓了一大幫人,文官武官都有,他們不能用嗎?”

清晨,安九秀伺候李肆起床洗漱,見李肆眉頭緊皺,知他還在頭疼少人的事,關心地問了一句。

李肆看住安九秀,她的舊傷差不多好透,已經跟李肆圓了房,往日的青澀蛻去,江南水韻在她身上不再綽約如霧,而是綺麗盡綻。此刻她臉頰上還留著昨夜纏綿的暈紅,一時讓李肆看得入了神。

“妾不該妄語國政……請王爺責罰……”

安九秀被李肆看得心中發慌,掩面請罪,倒讓李肆笑了,這媳婦把小心眼用在正事上,還真另有一番風情。

她跟李肆也日益情重,自然不是正經在請罪,而是感覺李肆那目光又像是在蠢蠢欲動,雖然自己也有心跟他再溫存,什麽白日不白日,她也無所謂,卻怕了嚴三娘甚至關蒄怪她耽誤李肆辦正事。李肆初開國,地不過半省,人不過六七百萬,形勢正如危卵,安九秀自然不敢當什麽妲己。

所以她用這種方式在提醒李肆,別胡思亂想了!趕緊辦正事去!我安九秀不是以色亂政的女人……

捏捏安九秀的臉蛋,李肆出門了,他剛才確實又色心欲動,但腦子裏還轉著另外一個念頭,由安九秀的話所引發的一個念頭。

李肆抓了大幫滿清的文武官員,文的有廣東三大憲,巡撫湯右曾、布政使佟法海和按察使史貽直,武的有“前”廣西提督張朝午。這些人該怎麽處置,他都交給了段宏時想辦法,也指望不上這些人為他出力,畢竟不是一個路數。

但由安九秀的話,他想到了另一個人,廣州知府馬爾泰的女兒茹喜。

茹喜在李肆舉旗的第二天就跑來找他,可那時候李肆忙著打廣州城,沒工夫理會她,就把她丟給了段宏時,等廣州形勢明朗後,李肆才抽空見了她一面,本義也是準備給她一個“交代”。

見到茹喜時,這個旗人女子一臉淒絕,因為段宏時已經無心繼續當“反間”,畢竟老頭只是客串,本業不是演員,就直白對她說了一句,“老夫騙的就是你這種鼠頭蛇尾的女子!”

所以站在李肆面前的茹喜,是一個陰謀受害者,而再非她信心滿滿,自以為的“陰謀操縱者”。可在李肆看來,她臉上的表情也還是在演戲。

茹喜淒然道:“你為何欺騙我……”

李肆嗤笑:“你情我願而已,我們的差別不過是,你自以為是勝利者。”

茹喜冷笑搖頭:“這話該是小女子我來說吧,你自以為是勝利者?占了廣州,得了半省,就以為天下在手了?”

李肆不耐煩了:“天下當然還不在我手,但你絕不是坐觀我跟滿清對弈的局外之人,我勸你最好把嘴上的功夫,用上怎麽讓自己保住小命,得我寬大處置的事情上。”

茹喜很不甘心:“我不過是想看清楚你背後到底是什麽,否則你絕難有機會走到這一步!”

李肆當時有些發楞,背後有什麽?

那會他也是緊緊看住茹喜,仔細觀察著她那姣好面容上,每一個表情的細節。

然後他笑了,快意的笑了,在一個小女子身上收獲勝利,自然沒什麽值得歡喜的,可他從茹喜的表情上,隱隱看到了另一個人……愛新覺羅·玄燁。

恐怕這康熙老兒的心聲,也跟茹喜一樣吧,絕不相信眼前所見這一切,就是他李肆一個小小草民,一手翻騰出來的,在他背後,絕對有另外的人,另外的勢力。

洋人?前明遺臣?乃至什麽朱三太子的餘孽?甚至是……八阿哥胤禩,或者是其他的兒子?

“若不是朕想看清此人,想周全大局,李肆這等妖孽邪魔,朕只是揮手吹氣,他早就化為飛煙!”

茹喜的臉上,正游動著這樣的篤定,然後,被一層濃濃的憾恨和不甘替代。

“可恨就此給了他機會,這才養虎為患!”

由茹喜悅這個強烈得在臉上徑直翻騰的表情,李肆似乎都能聽到康熙的咆哮。

他指了指頭頂,“我背後有的,是大家都有的,只是我比你們都看得更遠,看得更透而已。”

李肆憐憫地對茹喜道:“想不出來嗎?”

茹喜的清澈眼瞳已經被層層混雜的思緒沖塞,她咬著牙搖頭。

“那就是上天……”

揮開回憶,最後一個場景,是茹喜瞪大的雙瞳,裏面是滿滿的不解和失敗,因為她完全不明白這話的意思。

李肆的眉頭舒展開,人少又怎樣,我背後的上天,可比滿清的上天高遠深邃,有這麽一個靠山,總會有人貼上來的,比如……

第五卷 腐土化血肉,潛龍待沖天 第271章 故國衣冠覆,天高人心舒

【正式確定國號為英,自稱英華,軍隊為英華軍或華軍,前面文章會馬上修改,也只涉及一章,內容置頂可見喔,至於原因麽,雖然“英”有歧義,但大多數人都認為“廣”很爛,相比而言,這個還更得人心。】

李肆背後的上天,有三千年歷史傳承,跟滿清竊占華夏的六十多年比起來,自然要高遠深邃得多。六十多年來,雖然已歷三代人,但還不足以抹去華夏傳承,這時候若是出了太平天國和太平軍,人們可不會以藐視和憎惡的心態,將之稱呼為“長毛”。

歷史被李肆硬生生拐了個大彎,太平天國和太平軍還沒出現,英朝和英華軍卻出現了,當換裝後的英華官兵在廣州露面時,普羅大眾的內心再次經歷了一番震蕩,沖擊之猛烈,甚至大過了李肆攻占廣州時的反應。

這也難怪,衣著服飾直指人心深處,換朝廷和換法統比起來,後者自然意義更為重大。

廣州城,惠愛西街大道南側的一處酒樓正人聲鼎沸,這處酒樓的北面就是前些天被炮火“拆遷”的旗人區,殘垣斷壁和片片瓦礫無聲地向觀者述說著這一戰的震撼,把這樣的場景當作下酒菜,邊吃邊看邊議論可是一件快事,也難怪這裏生意興隆。

一群人進了大堂,喧囂人聲頓時消散,這群人就像是人形冰窟一般,一路上到酒樓頂層,所經之處,人人兩眼發直,身形發僵,再難言語。

暗紅右衽大襟長衫,寬袖只過肘,露出一大截青藍色箭袖,雖說顏色有些犯忌,樣式有些怪異,卻還不算太出奇,可這幫人腦袋頂著的青藍硬襆頭,那般熟悉,是震住食客們的主因。

那不就是前明的烏紗帽麽!?只是沒了硬翅。

不知是無心還是有意,這幫人裏,還有個十八九歲的少年,一邊走一邊摘帽撓頭,更是讓食客們呼吸頓止,腦袋上就一層青茬,那熟悉的金錢鼠尾小辮子無蹤無影。

除開服飾,這群人還腰挎長劍,頗像是前朝仗劍遠游的士子,直到他們上了頂樓,身影消失良久,食客們才紛紛反應過來,議論聲再起,卻比之前小了很多。

“這是哪裏來的戲子!?”

一個衣著華麗的胖子詫異地問出了聲。

“什麽戲子……那是新朝軍將,他們不在營時的打扮就是這樣。”

同桌人有點見識,給眾人作著解說。

“新朝?”

那胖子還有些不解。

“嘿……鐘員外,你連李肆在咱們廣東新立的英華一國都不知道?”

“李肆……”

那姓鐘的胖員外一聽這個名字,頓時神色怔忪。

“這李肆新立之英華,竟然覆了故國舊顏!其心不小啊。”

“讀書人都跑了,心再大有什麽用?”

“是啊,聽說天王府正四處招攬讀書人,只要沒犯過奸淫擄掠的大事,讀過幾本書,知道點做事的道道,就能進縣府六房,甚至被尚書廳六科挑中。”

“那些讀書人的祖輩都還是這般打扮呢,現在頂了根辮子,就當是祖宗了,呸!”

“對!只要覆我漢家衣衫,就是正朔!”

“唐某算不上讀書人,可也讀過幾本聖賢書,既然新朝是這般景象,唐某決意為新朝效命!”

“算上宋某!咱們都是漢家盛姓,這辮子,也該去掉了!”

另一桌似乎是一群熱血青年,酒意上頭,拍桌子叫得熱鬧。

“爹……”

角落裏一桌,一個年輕人眼中滿是期盼地看著同桌的老者。

“當今之朝廷,得天下人之心,這區區廣東一隅之地,怎可跟天下相抗?君子不立危墻之下,咱們屈家,傳承祖宗香火才是要緊。”

那老者低聲嘀咕著,兩眼不敢跟自己兒子對視。

“文天祥有詩雲:‘人生自古誰無死,留取丹青照汗青’!那朝廷就算得盡人心,至少沒得了爺爺的心!就論那李肆的新朝覆我華夏衣冠,讀書人就該以正朔事之!其他讀書人跑了,還有我屈承朔!”

年輕人擲地有聲,老者還在搖頭。

“父親,我的名字是怎麽來的?你叫屈明洪,這名字又是怎麽來的?”

年輕人的話越來越放肆,老者怒哼一聲,手舉起來,不知是要拍桌還是要打人,可對上兒子那燃著火芒的眼瞳,卻又無力地落下。

“你這秀才……怕是那李肆不認……”

老者笨拙地找著借口。

“嘿,老人家,你可說錯了,那李肆,自己就是個秀才!”

“一個秀才,要進天王府的尚書廳六科,他們可是求之不得,同去同去!”

那桌熱血青年也聽到了父子的對話,姓唐宋的兩人趕緊貼上。

“李肆啊……”

另一桌上,那個鐘員外長長吐氣,眼神也清澈了。

“雖說是惡交情,但那總也是交情,希望李肆沒忘掉我賴一品……”

在廣州做寓公的鐘上位終於定下了心計,他前不久才剛剛完成心理建設,將李肆的形象,從英德鳳田村的鄉間窮小子轉變為黑白通吃的大賊,現在又要變到口含天憲,正朔在手的潛龍,這個過程確實有點艱辛。

但跟自己正坐吃山空的灰暗前程相比,這點別扭可算不上什麽,鐘上位覺得,自己雖然早前跟李肆有點過節,但自問不是楊春那種生死之仇,李肆現在如此人物,也該不會計較太深,反而會念著鄉親一場,給點好處吧?

“天王府告諭!”

酒樓正熱議中,店小二沖進來大聲嚷著,然後將一張布告貼在了醒目位置。

“剪辮令!”

靠得近的食客粗粗一看那幾個字,臉色頓時慘白。

“也要留辮不留頭,留頭不留辮麽?”

酒樓頂層,之前那十多個暗紅長衫,英氣勃發的人占了一大桌,正說到天王府的告諭。一身新打扮的何孟風看上去還真比以前精神得太多,他摘下烏紗帽,一邊摸著自己的光頭,一邊擔心地問了一句。

“當然不會,只是要留辮子的,得交辮子稅,給一張留辮執照,到時候被盤查到了,沒執照就得罰款!”

安威嘿嘿笑道,就是這家夥故意在樓下大堂摘帽子撓頭。

“那陳舉可要忙死了……”

韓再興嘿嘿笑著,原本的南海縣典史陳舉,被委任為新建的廣州縣典史,統管整個廣州城的緝捕巡查事務,這種活當然是交給他管轄。

“也就是最初忙忙吧,禮科接下天王的諭令,告諭還沒擬完,消息已經滿城皆知了。我的一個族兄要去剪辮子,滿城的剃頭匠都已經忙得手軟,無奈只好自己用剪刀草草絞了。”

鄭威一邊接話,一邊也摘下了帽子。

一桌光頭,眾人對視一眼,不由自主地轟聲笑了起來。

“天王覆故國衣冠,卻覆在了咱們大頭兵身上,用心真是良苦啊。”

何孟風滿足地嘆了口氣,他和諸多軍標將佐的家眷已經接過來了,李肆給了他們很多選擇,不願意再吃兵糧的,青田公司、粵商總會、三江票行等一大把待遇優厚的崗位在等著他們。想從政的,新改組的典史巡檢制也有大把空缺,管治安緝捕,不必上戰場跟之前的朝廷對戰。

何孟風等少數人鐵了心要繼續當兵,李肆就把他們這些人安排到黃埔講武學堂,組織了短訓班,學成後看情況再分發職位。

於是何孟風就趕上了李肆在軍中覆漢家衣冠的好時候,他們這些軍官不在營的時候,都穿漢家士子的常服,還能配劍。

“我英華新朝,定是文武並舉,對我們武人來說,海闊天高,正有一番大事業等著咱們!來,為賀新潮,幹一碗!”

韓再興也如願以償地進了軍隊,這一桌子都是短訓班的學員,年紀有差,功業之心卻是一般無二,當下亮聲應合,一大碗酒咕嘟下肚。

“三廳六科的文官可羨慕死我們了,不說這常服,咱們在營的禮服,那才是壯麗,沒錯,壯麗!”

這桌人裏,安威跟李肆的關系最近,消息自然最為靈通,這話讓人眼前都是一亮,可再要問,安威卻又閉嘴不言了,氣得大家紛紛罵了起來。

“大家還是多關心下咱們武人的品級名銜吧……”

安威轉移話題成功,眾人也眼神迷離起來,漢唐宋明,到底會用哪個?

酒樓上下討論得正熱烈,酒樓外,一隊士兵列隊而過,服色為之前所未見過,街道邊頓時擠滿了人,嗡嗡聲蓋過了酒樓的喧囂。

跟綠營那短號衣燈籠褲外加裹頭巾的裝束很不一樣,亮紅色對襟長襖,青藍窄褲,腳下是高幫大頭靴,形制跟以前的青田司衛差不多,只是腰間和左右肩交叉而下的皮帶全是白色,紅白相間,異常醒目。而頭上也不再是過去的那種鬥笠或者布氈帽,而是形狀有些怪怪,和衣服同色的八角平頂帽,前方稍稍高出一截,還有白色的圓弧帽檐遮住額頭。

火槍挎在背後,腰間掛著套上皮鞘的槍刺,七八十人列隊行過,震懾感竟如一支大軍似的。

“二仔……,趕緊回家端出盆子水罐來!”

“那是做啥啊,爹?”

“這是王師!赤紅可是前朝王師的顏色!”

“對對,咱們得迎迎王師……”

街邊的人家紛紛端上盆子,頂上罐子,就在街邊朝這支小隊伍跪下了。

“簞食壺漿迎王師啊……”

人群後面,葉天士雖然沒有跪,但卻覺得眼角有什麽東西熱熱濕濕的,他想起了很多事,特別是父輩跟他說起過的江南舊事。

“真正該迎的人,已經都躺在地下了……”

他這麽低低嘆著。

“雖然遲了些,可終究還是迎來了,這地下的七十萬忠魂,也該瞑目了。”

身邊響起一個聲音,葉天士轉頭看去,是一個年輕人,他在英慈院見過,徐靈胎。

“葉先生,你的家人正在來廣州的路上,還是別回去了。”

徐靈胎露齒一笑,葉天士不知道是被這消息嚇住,還是被他那口白牙給晃了神,徑直呆在當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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